第1章 血洗云坤观(第1页)
寒风呼啸,冷厉如刀。苏珮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被子看着倒是厚实,但年头实在太久,棉花结团后又沉又不暖和。“五年无所出!你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别说之前如何帮我!你个妇道人家真以为能帮上本王什么?赶紧去吃点药,想办法生个一儿半女才是正道!”“毒妇!贱人!阿芸好不容易怀上本王的孩子,竟被你害得流产!”“蓄意谋害皇嗣,逐你去云坤观,已经是我看在我们二人的夫妻情分上!”昏昏沉沉中耳边又充斥着江晟的怒吼,苏珮萱皱紧眉头,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五年前苏珮萱以为自己嫁给三皇子是老天爷赏赐的福气,是给早逝的阿娘争了口气,不再是苏家那个连婆子侍女都敢甩脸色的二姑娘,从此她要走的是条康庄大路。起初苏珮萱婚后过得的确如意,三皇子江晟对她敬爱有加,她投桃报李,费尽心机给江晟谋划,一场又一场的官宦女眷宴会,替他拉拢无数朝堂人心。然而江晟一朝得势,她等来的却是翻脸无情!江晟先是刻意冷落,而后不断指责她五年无所出,各种侮辱谩骂的粗鄙之词时不时就要从那张金口里蹦出来,哪里还有一点人前的尊贵模样,活脱脱是个人渣无赖的嘴脸。苏珮萱被气得病倒,秦小娘的三姑娘苏珮芸趁机进了王府。苏家对外说的是来照顾她这个生病的姐姐,实则是生怕丢了宝贝女婿江晟,一个女儿失宠就立刻换了另一个来。秦小娘家的苏珮芸卯足了十二分的力气,前脚进门后脚就迫不及待地跟江晟滚在一处。苏珮萱早已对江晟失望厌恶至极,她不在乎谁抢走三王妃的位置,但唯独苏珮芸不可以!秦小娘害死了自己的小娘,十二岁起便处处受那对母女刁难、挤兑,她这才翻身几日难道又要被人骑在头上羞辱吗?苏珮萱实在忍不下去这口气才打了苏珮芸一巴掌,哪知道对方顺势摔倒,捂着肚子哀嚎。江晟不分青红皂白便发了疯,吼叫她害死自己的麒麟儿,不听半句辩解便把人驱逐到了云坤观苦修。自己这一生到头竟然给杀母仇人做了嫁衣!太可悲了!全然是个大笑话!苏珮萱高烧得厉害,越想那些事情越是难受,胸中郁结刺激的剧烈咳嗽。“吱嘎”房门被推开,大风灌进来,屋里瞬间又冷了几分。侍女石榴回身关上门,手里端着一碗汤快步走到床边。她先帮自己娘子顺气,等着苏珮萱终于不再咳嗽,连忙把汤水端到面前说:“娘子趁热喝吧!这是方静师太昨晚带着云坤观里的姑子和孩子们上山去给娘子采的药材!”“今日运气特别好,找到了一根小参呢!”石榴说着兴奋地朝苏珮萱伸出一根手指。石榴的手冻得紫红,十指如红萝卜,指关节上的深红色冻疮已经溃烂。“石榴,”苏珮萱心疼地想要拉住石榴的手,却被她小心地躲开。石榴用衣袖遮住手,只把汤碗凑到苏珮萱嘴边,笑着说:“娘子喝药吧!喝了药就能好起来!我问过方静师太,等春天来,咱们就在后院种上娘子喜欢的芙蓉花。”云坤观虽苦寒,但好在方静师太良善热心,姑子对她和石榴都十分友善,观里收养的十来个孩子更是可爱天真。苏珮萱的目光落在床头,枕边上是孩子们用彩色石头做成了项链。日子虽艰难,却也并非过不下去,苏珮萱拿过碗喝下苦汁,心中又升起一丝鲜活的念头。管他江晟如何?如今自己被人如此真心对待着,又怎么能为了个不值得的人就轻易死了?“等春天,咱们一起去种芙蓉花。”苏珮萱浅笑着说:“花开了,还能给孩子们做芙蓉糕吃。”“好啊!”石榴笑着用力点点头。她俩说话间,忽然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嘈杂,接着便是“咣啷”一声巨响,吓得苏珮萱和石榴都打了个哆嗦。甲胄与刀剑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无数杂乱的脚步,苏珮萱心中升起一丝不安。“阿萱!”熟悉的呼唤从院外传来。“那人来干什么?”石榴压住苏珮萱的胳膊,皱紧眉头:“娘子别动,我去看看!”说着话她跑去开门,苏珮萱刚想叫住,石榴已经手快拉开了门。“嗖”一声破空利响,弩箭正中右侧眼眶,石榴连一声疼都没来得及喊就“扑通”仰面摔在了地上,手脚抽搐两下后没了动静。苏珮萱被眼前突变吓得一时愣住,片刻后才慌慌张张地下床。病了好些日子,苏珮萱脚下虚浮使不上劲儿,几乎难以站直,跌跌撞撞地走到石榴身边。她已经死了,一支长箭贯穿脑袋,右眼是个骇人的血窟窿,左眼却还圆睁着,嘴巴张开,最后一刻停在脸上的神情满是恐惧。“石榴……小石榴……”苏珮萱颤抖着摇晃地上的尸体,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滴答在石榴的脸上,混着尚未凝固的血液染红了身上的白衣。“中了!陛下真是百步穿杨!”娇俏的笑声与雪花被暴风卷着灌进屋内,苏珮萱抬头看向院子。身穿黑甲的士兵刀头染血杀气腾腾,方静师太护着几个年幼的孩子,他们的脖子上绑着绳子如牲口般被栓在一辆华丽的马车边上。马车上的江晟意气风发,一手拿弓弩,另一手搂着苏珮芸。此生最不愿见到的两人又出现在面前!苏珮萱眼睛通红,她认出来苏珮芸身上的狐裘大衣是一年前皇后赏赐给自己的,阿娘的金簪也歪斜插在她的发髻上。只是未等再仔细打量,她看到年过半百的方静师太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声音嘶哑颤抖:“三殿下,何故在佛门造杀孽啊!”“三殿下?老尼姑,这天下换主子了,你还不知吗?”苏珮芸恶狠狠地骂道:“我看你一把年纪也活够本了,陛下杀了你也不可惜!”只一句,边上立马有刀斧手上前,手中长刀“噗嗤”一声捅进方静师太胸口,猩红鲜血溅在雪地上。“师太!”苏珮萱惊呼,冷风如刀割着胸腔,疼得她颤抖。“把那贱人带过来,圣人有话要问。”苏珮芸又将视线转向苏珮萱。苏珮萱只觉得自己是只将死的雀鸟,被人拎着脖颈一路在雪地上拖行。她站不起来,全身力气也只够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苏珮萱抬头看着面前的狗男女,她这时才注意到江晟今天穿了一件明黄的褂子,胸口五爪金龙刺得人眼睛疼。难怪苏珮芸称呼他是“圣人”,原来江晟已不再是皇子,而是皇帝了。“阿萱,反省数月你可知错了?”江晟居高临下地问。“娘娘救救孩子们啊!”监院道姑突然扑上来抱住苏珮萱的腿,她的声音颤抖,夹杂着孩子们的哭泣,混乱地叫着苏珮萱:“救救他们吧……娘子!娘娘!孩子无辜啊!”江晟烦躁地瞥了这些人一眼,阴沉着脸转向苏珮萱:“她……”“圣人开恩!”道姑见到江晟那张阴沉沉的脸瞬间慌了神,拉扯着几个孩子跪在地上,脑袋“咣咣”地砸地,嘴里不断重复着“孩子无辜”、“天家宽厚”、“圣人仁慈”。“江晟,你放过她们,”苏珮萱声音颤抖。江晟笑:“你这是知道错了?”她是错了,错在认人不清,错在将一片真心实意喂了疯狗。若是刀口向着自己,苏珮萱绝不会低头,但……她看向额头已经磕出血的道姑和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紧咬下唇,喉咙干涩地说:“我错了,求圣人宽恕。”“好得很!”江晟冷笑,“说说看,你错哪儿了?”“我……”苏珮萱只觉冷风灌进胸腔,如冰刀割肉般痛苦,她开不了口,说不出自己错在何处。“哎,”苏珮芸笑嘻嘻地蹲下身,掐住苏珮萱的下巴,说:“阿姐,不如你求我,我帮你说两句好话?你看……”“娘娘救救孩子们,”道姑爬着上前试图拉住苏珮芸的衣角,却被她嫌弃地躲开,秀眉皱起,大声质问:“你要做什么?意图谋害本宫吗?”她话音落地,江晟摆了摆手。苏珮萱慌张地拉住江晟袍子,急声说:“我错了!我不该打苏琣芸!是我故意的,你不要……”她话未说完,马车边身着黑甲的兵丁上前一刀砍掉了尼姑的脑袋,血喷了满地,孩子们吓得惊慌大叫,却只是刚起身就被院子里黑甲兵的刀斧劈倒。“停下!”苏珮萱满目俱是血红,急促地呼喊:“停下!你们停下!江晟我错了!你让他们停下!求你了……咳咳……求你了……”没有人对她有回应,惨叫与哭泣声中夹杂着苏珮萱虚弱的呼喊,她哭着看着那些人手起刀落,血液迸溅染红了院落的白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再没了生气。“今日诛杀叛贼燕王,朕本该大赦天下,但……”江晟看着满地尸体,翻脸如翻书,前一刻还阴沉,一句话的功夫又垂眼笑起来:“九叔这人坏就坏在是个情种,我设个饵他就来咬钩……一路八百里杀穿三道防线,到京城了为个女人横死山野!江舒啊江舒,勿怪后人耻笑,你啊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朕可以不杀你,但认错总要有个端正的态度。你方才说你错了,可是真的?”江晟笑,掐住苏珮萱的脖子把人提起来:“阿萱,你知道朕不是个小气的人,说得好赏你个才人。”“我错了,”窒息感逼得苏珮萱说话更是费劲儿,她倒吸口气用力向江晟脸上啐了一口:“我错把牲口当做人!”“你居然!”江晟脸色阴沉,将苏珮萱用力摔在地上,嫌恶地擦着脸,大骂:“疯妇、贱人!你不得好死!阿芸,送你二姐上路!”“圣人莫生气,臣妾这就来了,”苏珮芸娇柔做作地答应一声,端起一个茶盏走到苏珮萱身前,蹲下身捏住她的嘴将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这毒叫绕指柔,发作起来如用火红的烙铁搅动肠子,”苏珮芸啧啧嘴:“你娘斗不过我娘,你啊也是个没用的。”恨!恨江晟薄情寡义!恨苏珮芸和秦小娘害死母亲,害死自己!恨这对男女滥杀无辜,不肯留她哪怕星点温情!几个呼吸间毒药迅速发作,肺腑疼痛如被烈火灼烧,逼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苏珮萱费力地扭动身体,摔下马车。她向着云坤观里供奉的慈航观音像爬去,在雪地上拖出一道血迹,眼中再流不下半滴泪,积蓄在胸腔中的只有无边愤恨与痛苦。“你就这么看着吗?”苏珮萱仰头盯着观音垂下的眼眸,用尽力气怒吼质问:“她们日日敬你拜你,你却护不了她们半分!凭什么为恶的金腰带,从善的成尸骸!要你何用?”“要你何用……要你何用……”苏珮萱重复着倒在观音像前,再也抽不出半丝力气,弥留中看到一滴鲜红血泪从观音像的眼角滴落……“啪嗒!”额头微凉,渐渐的寒冷在褪去,连同西陵峰上日夜呼啸的风似乎都停了下来。“二姑娘!你怎么还睡着?明日可是你头次参加花朝节,衣裳发饰还没选好呢!”石榴!苏珮萱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六年前。头次参加花朝节那年,苏珮萱刚刚十九岁。在热闹的灯会上,她第一次见到江晟!“我真的回来了……”苏珮萱出神地想着,石榴跑到她面前晃了晃手:“二姑娘,你怎么了?中午这一觉睡蒙了?”温热、柔软、没有冻疮,苏珮萱拉住石榴的手,眼泪如断弦珠子不自觉掉下来。石榴活着……方静师太和孩子们还没有被杀……观音大士居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