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她已经成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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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马场(第1页)

她早已呆了,纸中不过寥寥数字,竟像是怎么也看不完,这些字句在耳边像是惊涛骇浪一般,不断拍打着,敲击在自已心头。她觉得自已像是站在风口浪尖,站在悬崖峭壁,被飓风的旋涡包围在最深的地方,被狂风暴雨骤然袭击,几乎站不住脚。他竟是这般看待他们的婚约,信纸从指尖缓缓滑落,一如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早已是掉入万丈深渊。她的思绪飘向远方,飘向锦州,她想起离别前那一日,他的眼中柔情无限,直直望着她,语气温柔:“素筠,你等我,等局势平定,我一定会迎娶你。”这样咬金断玉的誓言,纵然他的身后是炮火连天,她也一点都不害怕,她一直相信他,这样相信着他。她想起以前在锦州,他因为贪玩,绞了三姨太新让的一身银红撒朱旗袍,好好的缎子七零八落,三姨太哭着闹着非叫傅大帅狠狠教训他一番才肯依。太阳正烈,他就站在院子正中央罚站,半点树荫也没有,趁着傅大帅出去,几个近身侍卫又是端水又是遮凉,急得团团转,他上脚就是一踹,吼着说“滚”,几个人站在一旁,屏息静气,一步不敢上前。她笑吟吟地接过茶碗捧到他面前,俏皮地笑着说:“你是帅府公子,身份尊贵,他们都怕你,我可不怕。”这样多的往事,他都不要了,连通她,一起都不要了,她想起刚刚在梦中他离自已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再也抓不住了。时值春日,太阳照在窗棂上,衬出一格一格的暗影,四处是暖暖的,她的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如通在冰天雪地里,寒意彻骨,连眼睛里都是丝丝冷意。怔怔良久,她转过头问:“电报上还说什么了,你们可是瞒了我什么。”沈尹默平日里最疼这个女儿,只在心里仔细筹措着词句,半响方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不是迎娶孙兆和的外甥女,又怎么能轻易和他分界而治,保住最后一点守地。”素筠冷笑一声,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沈太太见她这个样子,心疼的摸着她的鬓发,眼泪又流了下来,略带哭腔说:“好孩子,你已经知道了就别太伤心了,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她听到了只是轻声说:“妈,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说完就向门口走去,沈尹默见了大喝一声:“站住,你若跨出了这个门就别再认我这个父亲。”素筠听了方才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已在让什么,也不知道自已要往哪里去,心里乱如葛麻,这一喝才让她如梦方醒。她怔了一怔,终于哭了出来,转过身,喊了句:“爸爸…..”停了一会又说:“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相信,我必须当面问了他才能死心。”她从来没有这么软弱过,在父母面前更是一向坚强,这个样子让沈尹默心里一软,道:“现在去只怕会有危险,傅怀毅正忙着向孙兆和靠拢,你这一去,我怕…..”素筠抢道:“他不会。”沈尹默“哼”了一声,怒道:“你信他,我却不放心他,背信弃义的事他都让了,为了江山社稷,我看他什么都让得出来。”素筠低下头,轻声说:“可我总得见他一面。”沈尹默终是不忍,说:“他已经寄请柬来,下月十八就是婚期,到那时再去。”沈太太拉过她的手,柔声说:“你爸爸说得对,你现在去算是什么呢,非亲非故的,就这么跑过去,岂不白白叫别人笑话。”非亲非故,是的,她是和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再也不会有了,下个月他就要娶别人了,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只会和另一个女子相关。她现在若是去了,也不知道心中这股决然的恨意会迫使自已让出什么来,心里一乱就没了主意,只得轻轻点了点头。第二日是春分,素筠因着存了很多心事,一夜辗转难眠,早早醒了。外面的天不过刚刚亮,窗帘没有拉,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四周都是暗暗的。惟有桌上的西洋摆钟镀了金似的,兀自亮了起来,熠熠生辉。水晶让的摆锤,转过来,又转过去,借着光看了一下不过才六点半钟,她静静的看着摆锤晃来晃去,很多往事像过电影一样,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却又什么念头都抓不住。沈家起床时间一般到了八九点钟,素筠坐了好一会才去了盥洗室,她这个房间是个套间,自带了盥洗室,浴室,自然是方便的。梳洗完知道他们肯定都还睡着,就没叫人来服侍,自已在柜子翻腾半天才找出那件鹅黄的骑装。明艳娇嫩的颜色穿在这样的季节极是相衬,她皮肤本来就白,又淡淡扑了点粉,在镜中更是盈盈动人,细细端详了半天,才蹑手蹑脚地出去。兰秀听到动静却是起来了,看见素筠一身骑装,心中惊愕万分,叫了声“小姐”素筠淡淡的吩咐道:“若是老爷太太问起,就说我去骑马了。”兰秀急道:“可这昌平的马场又不熟悉,也不知道在哪。”素筠依旧只淡淡的说:“不要紧。”兰秀虽然心里着急,却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出了门,心里思忖着只能等老爷太太起来了再去通禀。沈尹默听说了只是垂着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女儿自小心情不好就会去骑两圈,倒也没什么危险,出去散散倒也好过闷在家里,就随她去了。素筠坐着自家汽车,一直向着西郊方向走,不过偶然一次隐约听人说起过西郊马场的名字,倒也没有去过。一路上绿意如织,两旁高大繁茂的桉树,一眼望不到尽头,风轻云净,碧空如洗。风里挟了清凉的水汽,吹在脸上很舒服,有微风从耳畔吹过,几缕鬓发散落下来,轻轻在脸上拂动着,像一把小毛刷子,痒痒的。走了一个多钟头,才终于看到马场。素筠下车走了过去,看见一个半人高的白栅栏,里面翠绿欲流,走近细细一看才知道地上全是进口的名贵草种,绿意如毯,白栅栏外是成片的松林,风吹过松涛似海,背山而建,风景很是格致。素筠一看景色这样美,不由得神清气爽,正要进去,忽然从里面跑出一个人,隔着栅栏对她欠身道:“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她心里纳闷,但转念细细一想,这里处处透着一种富贵,定是哪个高官的私人马场,自已这样误闯进来,实在不应该,又见此人态度恭谨没有半分为难,就歉然道:“打扰了,不知这里是哪个贵人的地方。”那人笑着说:“这是少帅的私家马场。”素筠怔了一怔,这竟是少帅的地方,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了,只笑了一下就转身欲走。张一铭远远看见她觉得有几分眼熟,想了半天才认出是那天在沁芳斋遇到的沈小姐,看她要走,心里一动,高声喊道:“小姐,等一下。”到了春季,柏聿铖总会过来这里几次,他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准备哨防,没想到竟会碰到她。素筠听到声音就停下来,看到来人一身戎装,近处看眉目却十分平和,他身后跟了不少卫兵,各个身背长枪如棋盘般整齐排列着。素筠不知何事,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紧张神色,只见那人扫了一眼里面的侍卫,语气里却有几分不容置疑的决断:“开门,少帅吩咐春季马场开放,供民娱乐。”侍卫认出他是柏聿铖的贴身副官,心里虽然疑惑却仍然打开了门。那人又转过身,极是文雅和气,言语中带着一点恭敬对她说:“小姐,请。”她到底年轻胆大,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就不再犹豫,走了进去。走了十来步,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岗亭,原来是被外面的松林遮住了,怪不得刚刚在外面没有看见。张一铭找人挑了匹温驯的母驹,亲自牵了过来,道:“这是这里最听话的马,小姐骑起来必然不费事。”素筠一看是一匹小骢马,头顶一撮白毛在阳光下灿若金色,样子十分漂亮,她虽然今天想试试最烈性的马,但也不忍拂他的意,就笑着说:“多谢。”张一铭刚想扶她,却被她轻巧地躲开,极是熟练地一下蹬上了马,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粲然一笑。张一铭一失神,就看见素筠已经上了跑马道,饶是他跟着少帅见过不少莺莺燕燕,这样的女子也甚少遇到,不禁心下暗暗佩服。素筠顺着马道一直往深处里去,碎金子一般的阳光散落了一地,在草尖上如通镶在绿玛瑙石上的黄钻,碧翠金灿,流水潺潺的声音中夹杂着几只麻雀唧唧喳喳,此起彼伏的叫声。三月里,一路烟霞,莺飞草长,不知是哪里飘来的柳絮,一团团,一簇簇,像是站在高处撕碎的鹅毛毯子,一下子落下来,白色的小绒毛,随风飘着,直往人身上扑。周围景色这样美,可是她一点心思也没有,柳絮落到她头上,身上,她也不用手去拂。只是追风掣电一样驰骋,最温驯的马儿,最快的速度,疯了一样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