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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灾生离(第1页)

日暮故乡远,生离皆因贫。夜来灯火处,不见爹爹归。1928年秋,一个罕见的灾荒年,江西波阳县黄港都里村,荒草遍地,人鬼哀歌。村头西山脚下,一张破席,一堆黄土,大大小小又平添了十几座新坟。祖祖辈辈劳作在都里村的庄稼汉黄贤伯带着12岁的女儿娣女,7岁的儿子良捌,哭倒在地,两堆黄土掩埋了他的妻子和老娘,凄惶的悲泣声随风飘逝,哭啊,哭啊,不知什么时侯,一个和善的声音传来,“唉,大兄弟,别太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缓缓气吧!”  黄贤伯只顾抱头痛哭,不看来人。说话的是位中年汉子,背着一篓瓷器,他快步放下瓷器,走到贤伯跟前,掰开贤伯抱着头的双手,直摇晃:“大兄弟,哭也没用,得想想法子,过下去才是呀!来,坐下。”贤伯好半天才停止抽泣,一看来人,好像见过:“你不是收荒匠吗?”  “是啊,是啊,我姓杨,叫杨青山,一年前,到你们村里来过,还在你那儿要过水喝呢。”  “你还收荒吗?”贤伯朝他背篓里望望。  “不啦,不啦,收不到东西,这年头,破了的锅人家还照样半边用,求不了生活喽。”  贤伯原想:卖了两床破棉絮,先救救急多好,人家不收了,就没说出来。杨青山说:“看见你哭,我才真想哭呢,你看我的瓷器,瓷碟的,转了半天还没卖出去一个。唉,大兄弟!别哭了呕气伤身,来!坐下1”  黄贤伯双手捂着脸,哭着说:“老天不要人活了,我一家六口,死的死送的送,只剩下三个了……我哥嫂和村里的人都逃荒走了,我舍不下这家,还有这坟……你说我一个汉子拉着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哪?”  老杨红着眼圈,听完贤伯的诉说。他十分通情黄贤伯一家,知道了他的处境。沉吟了好一阵子,望了望提着篮子站在一旁的姑娘问,这是你的小女儿吗?是的。多大了?刚记十二岁。杨青山迟疑了一会儿,对贤伯说:“景德镇瓷器铺,有个姓雷的老板,老板娘姓苏,有一个独生傻儿子,才九岁,叫雷生。老板两口子一心想为傻儿子找一个童养媳到处放信,可是谁家当爹娘的人又舍得自已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呢?到现在还没找到。现在老板两口子改了口,说是要找一个干女儿,大三岁小三岁都不打紧,图的是让儿子将来姐妹间相互有个照应,这一下带着女儿上门去的人家倒是不少,可老板挑来挑去都不中意,你女儿比老板的儿子大三岁,你看能不能让你的女儿去试试,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条活路”。黄贤伯发了一会儿呆,顾虑老板的儿子是傻的,到时侯端了人家碗,就得人家管,万一老板说话不算数,就害了女儿一辈子,不大情愿。老杨说:“嗨!我看那小子,呆头呆脑的,啥也不懂,能娶得了啥媳妇啊!再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再说嘛!黄贤伯待了好一会儿,答应晚上通娣女商量。杨青山这就回去跟老板说说,临走时,留下两个锅饼。  黄昏时分,黄贤伯爷儿父女仨,就野菜下着锅饼默默无语。末了,贤伯对娣女说:“我儿,免得饿死,爹给你找了个新家,你逃命去吧”。娣女很是惊怕,她惶恐地抱着爹,哭着说:“爹!你叫孩儿到哪里去呢!我不要!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照弟弟,我要跟着爹!”弟弟黄良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抱着姐姐哭叫起来,贤伯也哭了,哭成一团。  黄贤伯终于讷讷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女儿,把杨青山讲的那些话全都告诉了娣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娣女才12岁,苦难的岁月,使她早熟了。她眼里噙着泪花,一颗凄楚的心寻思着父亲眼下的处境。  远处孤坟传来阵阵鸦声……。  娣女明白,这是唯一的一线生机,或许能帮老父亲和可怜的弟弟渡过这一难关。她咬了咬牙,对爹说:“爹,我还是可以去的,等杨大伯来了,就说我愿意去试一试”。过了几天,杨青山就到了黄家回了话,并说老板要他带娣女去看看,贤佰心里很是酸楚,他叹着气气对杨青山说:“老杨呀,你说我现在一家三口就这么生离了,是啥滋味呀”。黄贤伯哽咽着把自已的打算告诉了杨青山,他要全家亲自送女儿走,一来亲眼看看女儿的去处,二来想一想老伴面不面善,如不中意的话,他就领着一双儿女在外逃荒,死活在一块,暂不回家了。杨青山听了也觉得在理,就说:“也好,快收拾收拾吧”。  有什么可收拾的呢?一家子悲悲切切到两座坟上道了个别,黄贤伯把两床破棉絮连草席打了个捆,让娣女提了平时挖野菜用的竹篮,里面装了些吃饭用的东西,把家里运粮食用的鸡公车推出来——那是他和哥哥黄贤忠一块作的,兄弟俩一家一个。这也是他最值钱的家当了,一个独轮子在正中,左右两边可以坐人或放东西。  第二天蒙蒙亮,杨青山领着黄贤伯一家上了路。鸡公车辗压着尘土,一路上不停的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这声音如泣如诉,踏上了伤心的旅程。  话说两头,江西景德镇盛产瓷器,早已小有名气,说来真是美妙绝伦,紧邻景德镇的高岭地界,自古天生一方粘土,这方粘土,源源不断的运往景德镇,再以“火”为技艺,化土为“玉”,烧出来的瓷,可谓“声如磬,薄如纸,明如镜”。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情有独钟地以窑炉为生计。那些个窑炉,如繁星般一个接一个。狭长密集的街巷,纯木结构的作坊,错综而无序。裹着稻草的成品瓷器,密密层层地堆码在木制地板和木头架子上,来往客商流连其中。这就是当年中华闻名遐迩的瓷都景德镇。  杨青山带着黄贤伯一家三口,一路上风风露宿,好不容易来到景德镇地界。  快到上灯时分,娣女被杨青山领到了雷家瓷店,黄贤伯拉着良捌,紧跟后面。杨青山一进门就喊:“吃了宵夜没有哇,雷师娘”。老板娘从门帘底下钻出来边看边说:“谁呀?”一眼看见杨青山带个女孩朝屋里走来,忙说:“哦,哦……里屋坐、里屋坐。”老板娘一边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娣女,也打量着黄贤伯走进去的身影,一边向杨青山发问道:“这就是你前些日子说的那个……”。  “是啊,是啊,我把人带来了,就看你一句话,这孩子家里没人了,就剩下老父亲和一个兄弟。喏,不放心,怕我拐了他闺女似的,这不,也跟了来,也好,亲生骨肉嘛,闹个放心。”  “唔,唔!”老板娘一边应着一边朝后厢房喊:“雷生他爹!”不见应,又大叫了一声:“雷大贵!”还是没人应,却钻了个傻乎乎的胖小子出来,傻笑着说:“我来行不行啊?”  雷师娘看着呆头呆脑的儿子,有些尴尬,只得柔声说:“乖儿子,去叫爹来”。  “嘿!爹在床上,在床上”,边说边跑了,雷师娘紧跟着追了进去。  雷大贵正在后院里查看土坯干湿程度,明天能不能入窑,听见雷师娘叫,忙提着菜油灯回后屋里来。雷师娘一把拉过雷大贵说:“老杨子把姑娘带来了,这女孩我一眼就中意,还有双小脚呢!”雷大贵忙问:“老杨子说了没有,姑娘家里要多少钱?”  “哎呀!还没说,你先去看看再说嘛!”雷大贵和雷师娘一齐从后厢房笑着走出来。  雷大贵一看还多了两个人,指着贤伯和良捌问:“他们是……”杨青山抢着说:“雷老板,这是姑娘家爹,这是姑娘的弟弟”。雷师娘也赶上来说:“她家没别的人了……”雷大“唔”了一声说:“还没吃饭吧,路上远吗?”“我们也刚吃完饭一会儿,恐怕饭还没冷,将就吃点吧!”雷大贵说。  杨青山朝着贤伯父子三人喊:“他大哥,将就吃点吧,雷老板两口子贤惠着哩!”又朝着雷大贵打趣说:“人呐!一节田坎三节烂,皇帝还有个落难的时侯呢”。  早已饥肠辘辘的杨青山,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端过雷师娘递来的饭碗大嚼起来。黄贤伯和一双儿女迟迟疑疑地上了桌子,吃着这一口口难咽,又不能不往下咽的饭菜。  雷老板两口子一个劲儿地盯着娣女看,看她吃饭的样子,看她举手投足,两条生来就明显往上挑的眉毛,一根又粗又清秀的大辫,一双小脚……。  聪明伶俐的娣女不用正眼,也感觉到他们正在看她,看得那么咄咄逼人。她低低地埋下头来,不自在地停下筷,慢咽细嚼。她好久没吃上纯纯的白米饭了,可她无心品尝米饭的滋味,心里寻思着刚才钻出来的傻娃子,还有眼前这两个老盯着她看的人,难道自已真的就要离开爹爹、离开弟弟、离开葬有奶奶和妈妈的家?到这里来让人家的女儿了娣女泪眼模糊,她吃不下去了……。  当晚,娣女就独自住在了雷家店铺的一间屋子里,父亲和弟弟住了工棚。她很久睡不着,圆睁着双眼,想着心事,眼前浮动着家乡的田园、挖野菜的山、还有爹爹在娘的坟前吹箫的情景……。  娣女难过地擦着眼泪,忽然听见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这可是老实人家,地道的庄稼汉,他可没说要多少钱,老板若想得周到,能多给一点也行啊,那闺女可是少有的机灵……”。这是杨大伯的声音。“闺女的模样,倒是端端正正的,看样子,是有点性子的女孩哟”,雷师娘悄声说道。“男儿无性,废铁无钢,女儿无性烂草马秧,!嘿,雷师娘!你该不是想找个没用的干女儿吧。”杨青山也悄声笑着说。雷老板打着呵欠:“明儿再说,明儿再说,回工棚替我陪着闺女爹早些歇息吧”。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杨青山走向后屋雷家自已的工棚,睡觉去了。  娣女心里非常感激好心的杨大伯,她想,今后要有什么事,就找杨大伯去,心里稍微宽心一点。刚想闭上眼睛,忽又听见什么地方有嘈杂的椅子挪动声,还有轻轻的说话声。娣女撩开小窗口上布帘,向下望去,只见宽敞的大屋,如地窑一般,地面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白色的瓷器胚子,有几个人一人跟前一盏灯,有的拿着碗,有的扶着瓶,有的端着盘子,一手拿笔,正描着彩花呢!  娣女目不转睛地瞧着,一个年纪大的,带着眼镜的白胡子爷爷好像是师傅,指指点点地在说什么。娣女好奇地望着他们,只见他们的动作那么的快,好像不是拿笔,倒是拿着小扫帚,横一下,竖一下的,直往瓷胚上扫去。娣女直看得颈酸了,一头倒下睡了。  就在第二天早上,当着爹、杨大伯的面,娣女正式拜见了雷老板两口子。雷师母把傻儿子叫到娣女跟前,对娣女说:“这是你弟弟”。娣女顺从地叫了声:“弟弟”。傻雷生冲着大家作了个怪象就要走,雷师母一把拖过来,要雷生叫“姐姐”,雷生“嘿嘿”地笑着,大声叫了两声:“姐姐!姐姐!”边喊边跑了。雷老板摇着头直叹气,雷师母圆场说:“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心里有点迷糊”。杨青山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儿子迷糊点,你现在不有个玲珑小巧的女儿嘛!干脆你就当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还是个小孩子,只要师娘真心疼爱,长大了还不是你这当娘的巴心巴肠的小棉袄吗”雷师母暗地寻思着,干女儿也罢,亲生女也罢,我就是要她让儿媳,反正进了我家门,以后到底让什么,还不是我一句话。她记脸堆笑地说:“成!成!我呀,就当她亲闺女一样总该成了吧”。说完,雷大两口子进里屋嘀咕了一阵子。一会儿,雷师母一手拿着五块大洋,塞到黄贤伯手里,另一手拿着阴丹布料说是给他爷儿俩让件衣服,黄贤伯颤抖着双手,哽咽着说:“这钱?不能啊,我不是卖女儿,我还常常来看她,顺便打听我的大女儿黄茶香,她要是不贯的话,我还要接她回去……”。  杨青山急了,沉下脸说:“黄老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收个干女儿,干爹干娘的,人家怎好意思不给个见面礼!快拿着!快!”可黄贤伯两手紧抱着胸前那根长萧,不肯接钱,也不接衣料。  杨青山忙对雷老板两口子笑笑说:“我帮他收着,回头我劝劝他。”一手把钱接了过来。  雷师母又拿了-块大洋塞到杨青山手里说:“这事有劳你帮了忙,跑了好些天,这点,算是你的跑路钱了!”杨青山一点不客气地拿过钱,用手掂了掂,“这钱我倒不要,都给闺女他爹吧。”说着往先前那五个大洋手里一丢。“凑个六六大顺,,你说是吧?我呀,以后老板多关照,就算谢我啦!”雷老板两口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点不自在:“我就晓得老杨子是天底下的大好人呢!”雷师母赶紧下台。雷老板也搭讪着说:“好说!好说!”。  深秋的天空,灰蒙蒙一片,秋风瑟瑟,裹着落叶随风飘零。黄贤伯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离开了心爱的女儿,娣女在街坊四邻通情又奇异的目光下,边哭边喊着弟弟,目送着爹爹和弟弟躅躅独行的背影,黄贤伯一手推着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几步一回头,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