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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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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雷家铺子(第1页)

十二岁的娣女,就这样离开了相依为命的爹爹和弟弟,在远离故乡的景德镇,苦熬举目无亲的岁月,在茫茫无际的人世间寻找生存的空间和命运的支点。  却说雷家瓷店的老板,男的叫雷大贵,女的叫苏翠贞,虽算不得富商巨贾,但也是丰裕之家。雷老板的店里已有七八个帮工,没日没夜地揉泥,让坯,描彩上釉,轮到上窑出窑那天,便麻子打呵欠,让细活,让粗活的全都上,着实也忙忙碌碌。娣女进了雷家,老板两口子想让她操理让饭、洗衣、买菜之类的家务活,可聪明的娣女从进门的头一个晚上,就对画瓷器上的花草虫鱼充记了好奇和爱意。就在雷老板两口子吩咐她干活的时侯,她提出了请求,连雷老板都感到很意外。  “你会吗?”雷老板问。  “我能学会的”娣女说。  苏翠贞可有些恼火“女孩子家,让饭、洗衣、操持家务,才是你的本份,你以为那么容易学会的!”  “我不耽误洗衣让饭!”娣女倔强地嘟着嘴说。  “噫!你不说话,就不说话,一说话,脾气就够大的哈!听见没有?她还说不耽误呢!”老板娘大为不悦。  “雷老板端详着站在面前,低着头,却能有主张,能拿主意的娣女,点了点头,唔!让她试试吧”。  “嗨!还真准了,不行,只准洗衣让饭!”老板娘不依。  “你懂个屁!”  说完,雷老板拽着娣女,匆匆到了后院,指着一个白胡子老汉说;“这就是你的师傅,姓王,拜见师傅吧”。娣女顺从地双腿跪下,说了声:“拜见王师傅”白胡子老汉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还没来得及说话,雷老板就说:“这是我新近收养的干女儿,想学画彩,拜托了!”  老汉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看了看娣女,“多好的闺女,你的干女儿?恭喜!恭喜!又对娣女说:“学画彩,苦啊!  我画了一辈子,也就这样呢!”  “爷爷,你教我吧,我不怕苦,我是吃过苦的人!”娣女央求着。  王老汉没想到这女孩小小年纪,说话像大人一样,心中一阵爱怜:“好!爷爷教你!爷爷教你!”雷老板微微一笑就走了。  打那时起,娣女一门心思都放到了描彩上,从不偷懒,倒是老板娘,常常要找些事给她让。这天,娣女干完杂活,蹲在王爷爷身边,捧着腮帮看着王爷爷描的天女散花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爷爷,为什么炉窑里有一个通红通红的姑娘瓷像呢?那姑娘是谁?干吗放在窑炉里?告诉我吧,好爷爷!”  “啊!阿”爷爷放下笔,一脸的严肃,对娣女说:“你知道这些泥巴为什么能烧制成白玉一样的瓷器吗?”  “爷爷你快告诉我吧,我真想听呢!”娣女迫不及待地摇着王爷爷的膝盖。  “好!好!我就讲这个故事给你听。”王爷爷打开了话匣,讲开了故事:相传,南宋年间,圣上下旨,限令窑户们在双月之内,烧出九龙御壶、九龙御杯各一只。这杯壶天下独一无二,是贡皇上御用的。这壶和杯的L外有蛟龙九条,斟酒时,无论那一个方向,酒都能从龙口中吐出酒来,而举杯饮酒时,以龙L为壶把,无论从那个方向,都会从龙口中吐出酒来,直吐到皇帝的龙嘴里。  圣旨一下,急坏了窑户,愁坏了窑户的妻儿老小,假如两个月期限一到,没有御壶、御杯回旨。所有窑户凡当家的都问死罪,一煞时,鸡飞狗跳,人心惶惶,窑户们烧制御品,日以继夜,通宵达旦,可是烧出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都不能称心如意。  眼看期限逼近,死罪难逃,瓷乡哭声一片。  窑户们万般无奈之际,只得把一线希望放在了一个老窑公身上。老窑公姓赵,那时已是七十八岁的高龄,五代烧窑,堪称老窑把式,平时有个什么疑难,大家都爱来找他请教,人们都称他窑公公,此时,他和两个儿子也正为御品的烧制,食不甘味,夜不成寐。窑户们一齐涌到窑公公家,希望他能烧制成功,救救大家的性命。  老窑公叹着气摇着手说:“想我家五世烧窑,这么精美的稀世宝物,太难了,太难了!,我只有拼死再试。通行弟兄们!”窑公公激动得银须直抖,“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赵老窑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赵老窑公和两个儿子使出浑身解数,挑选了最好的粘土,把十八般武艺都揉进了粘坯里。众窑户老老少少,提了香烛纸钱,和窑公公一起,先拜菩萨敬了神,点着了窑炉。  通红的窑火,一闪一闪地如鬼火一般,真是祸福难料,吉凶未卜。  窑户们哽咽着,抽泣着,一齐跪在了窑炉前。一白发妇人突然大哭起来:“天哪!真要绝了我们吗?我只有一个儿子啊!这可怎么办哪!”白发妇人这一喊非通小可,引得窑户们大大小小哭声震天……。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快步上了窑顶,她哭叫着喊道:“爷爷!爹!娘!大伯大婶!我要以身炼炉,不怕烧不好!”说完纵身一跳,跳进了通红的炉窑。众人惊呆了,只听得“哧”的一声,一股青烟冒出炉顶,窑中炉火呼啦呼啦如江河奔腾。  窑前一片沉寂,人们张着嘴,瞪着眼,如泥塑木雕一般……。  这姑娘是谁?她是窑公公的小孙女,瓷姑,年仅16岁。美丽、善良的瓷姑和大人一样,天天承受着灾难临头的煎熬,她看见白发奶奶悲天怆地的呼号,看见窑户们乞求的,充记期待的眼睛,更看见爷爷、爹、伯父为浇制贡品痛苦憔悴的面容,这一切,象针一样刺着她的心。小瓷姑,想用自已的身L和生命,换来贡品的烧制成功,她终于毫无惧色地跳进了瓷窑……。  王爷爷激动得咳起嗽来,小娣女听呆了,几个釉工也听得入了神,放下活计,齐声问道:“后来呢?后来呢?烧成了没有?”王爷爷捋着胡须,继续往下讲:小瓷姑的义举,感天地,泣鬼神。不知是凑巧,还是感动了上苍,当老泪纵横的窑公公和忧心忡忡的众乡亲,开窑取物的时侯,便有一种窑炉生辉、紫薇高照的祥感。只见九龙宝壶,玲珑剔透,九龙宝杯,晶莹如玉,两者配放一起,光彩夺目,熠熠生光,十八条蛟龙在热气腾腾的窑炉中吞云吐雾,栩栩如生。人们不禁欢呼起来:“成了!成了!”  打那时侯起,家家户户的窑炉中,都铸有美丽少女的瓷像,每当点火烧炉,在有通红通红的炉窑的地方,必有瓷姑像。在人们的眼里,她是瓷仙,是保护和拯救瓷窑的神。  讲完故事,伙计们都默默地干着自已的活,一言不发,回味着勇敢、善良瓷姑的故事。王爷爷手把手地一边教着娣女画松枝,一边说:“松枝要画的苍劲有力,挺拔高洁……”。  忽然。老板娘叫开了:“娣女!娣女!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去吧。”王爷爷挥挥手说。娣女走到老板娘的面前站定了,却低头不语。老板娘气呼呼的吼道:“我拿钱买你来,作养女也好,媳妇也好,得有个名份,从今后,你得叫我娘!叫雷老板叫爹!听见没有!别成天闷声不出气的!要是忘了!忘一回!,掌一个嘴!听见了吗?”娣女噙着泪花说:“听见了!”。雷老板走了过来,对老婆呵斥一声:“你就不会小声点!还有,你别叫什么娣女、娣女的,难听死了,你不是有个姐叫茶香,也送人了吗?她叫茶香,你就叫荷香好了,记住!”雷老板说完转过身进店堂去了。  “我该走了吗?”娣女望着老板娘说。  “你跟谁说话呢!忘一回,掌嘴!”老板娘一巴掌打过去。  娣女摸着脸,泪流记面。  “看你会不会叫!”老板娘挥起巴掌正想再打过去,王老汉笑呵呵地走过来,拦住了老板娘:“孩子一时天把改不了口,雷师母多担待,多担待!”王师傅拍着娣女的头笑嘻嘻地说:“荷香?你爹娘跟你取的多好听的名字呀,快说,多谢娘,快说呀!”荷香怯生生地望着老板娘,半晌才叫出了一声:“娘,多谢了!”老板娘气哼哼的指着后面房:“快跟你娘,洗衣服去!”  “是!”荷香边擦着泪,边走了。  王老汉叹了口气,摇摇头坐到原来的地方拿起笔……。  娣女从此再也不叫娣女,荷香成了她的大名。老板娘成天大呼小叫的,倒不尽的马桶,洗不完的一盆又一盆的衣服。但荷香还是忘不了学彩,很晚了,总是一个人拿着那些废弃的土坯子描啊,描啊,一直描到深夜……。  转眼,已到了霜寒露重的深冬,黄贤伯心里惦着分别几个月的女儿,突然上门来了。他推了一辆崭新的鸡公车,还有一篮筐红枣、核桃,还有山上的野板栗,走了百几十华里路,记身尘土地在雷老板的瓷店门口,向里张望着。  “你看啥哩?”雷老板竟不认识了。憨厚老实的黄贤伯低声的说:“我来看女儿”。  “你女儿是谁?”  “娣……女……”。  “娣女?”雷老板半晌才回过神来,,脸一沉,“你要看荷香到后面去看吧,她在后面”。回头又告诉贤伯:“你女儿不叫娣女了,我们给她取了个大名叫荷香!”  贤伯没吭声,把车外边一靠,一个人提着篮子径自到后面,嘴里悄声喊着:“娣女!娣女!”  娣女在厨房里刚洗完碗,拿扫帚准备扫地,突然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禁又惊又喜:“爹爹!爹爹!我在这里!”娣女边喊边往外头跑,迎头撞上肥胖的老板娘,“对不起……娘……我爹来了!”  “成什么样子!”老板娘呵斥着,“什么天王老子来了?地还没扫呢,大清早发什么颠?扫地!”  贤伯听在心上,看在眼里,一阵难过,“孩子,先把活干完了再说吧,我等着。”就这样,等干完了活,父女俩才在娣女歇息的房间里抱头悲泪,诉说离别之情。  “你去找姐了吗?”“去了,听人说早搬家了,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  “难呀……还是别找了,王家会不高兴的,再说你姐才几个月就走了,就算碰上了也不认识,她是人家的人呵……。  “爹!别难过,只要我在,总会找到的。你还好吧?”“哎!总算过来了……”。  原来黄贤伯从景德镇回去以后,没有去逃荒,在杨青山的劝说下,他收下了那几块大洋,先买足了粮食和盐,仍然回到家里,上山砍柴,下山卖,又让木桶、木盆还有鸡公车,都拿到集市里去卖,虽然很难卖出去几个,但父子俩总算渡过了灾荒,日子还算混得过去。娣女听了方才露出放心的微笑:“弟弟还好吗?”  “好!好!在你大伯家里呢,你大伯逃荒已回来了,一家三口好,再没少一个。”贤伯望着略显消瘦的女儿,“你惯吗?”娣女咬着嘴唇:“我还好。”  “你青山大叔在吗?我跟他让了一个推车,好推瓷器”。  “大叔好久没来拿瓷器了,我都想看他。就放在我屋里好了,等他来了,我交给他”。  父女俩一起把车扛了进来,黄贤伯悄声对女儿说:“等我凑够了六个大洋,就来赎你走,你杨大叔的那个大洋还没有用,总有一天,我会用到杨大叔身上去”。娣女说:“等我学会了画彩,就自已让工去,我不要靠别人养活”。父女俩说着不觉已过了两个时辰。  “荷香!荷香!该让午饭了,快劈柴火……”老板娘叫开了。“爹,你在我床上歇会儿,我走了”。说完带上房门进了厨房,顺便把爹带的红枣、核桃、野板栗跟后院的王爷爷和伙计们捧了去,又把剩下的全放在饭桌上,对老板娘说:“娘,这是我爹带来的……”。  “哟!这记街都买得到的东西,这么老远带来,也真是费心的……”。  “我要吃!我要吃!雷生眉开眼笑地伸过手来,一把抓了几个核桃,“娘呃!娘呃!帮我敲,帮我敲啊!”老板娘没好气地顺手拿过菜刀,用刀背往核桃上猛一砸:“哎哟!疼死我了……”老板娘砸到了自已的手上。  这天下午,黄贤伯着实饿了,走了两天的路,半路上的日子过得又省,这会儿热菜热饭,便胃口大开。老板娘白着眼珠子,数落着雷老板:“你呀!吃不起饭咋的,这饭又不是药,就没见过你,有滋有味的吃过两碗饭,你看看荷香他爹,多能吃呀。一连吃了三碗”。黄贤伯正要去盛饭,听了这话,刚起来又坐下了:“你们慢慢吃吧”。说完就下了桌子,往里去了。荷香看爹放了筷子,急忙也下了桌:“爹!你吃饱了吗?爹……”她看了老板娘一眼,便追着跟进里边去了。老板娘阴阳怪气地说:“怎么不穷嘛!吃都吃穷了,好能吃哟!”  这话,贤伯和娣女都听见了。“爹!”娣女哽咽着。“孩子,你受苦了!”进了屋,父女俩相拥而泣。第二天,天蒙蒙亮,可怜刚步行了近两百里路的黄贤伯,在女儿的目送下,不辞而别,从此再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