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妈妈5(第1页)
我妈的丧事只用了一天。送汤、火化、入殓,仅仅只用了一天。我妈妈下葬后,那些来为她送行的人一一离去。原本喧哗拥挤的院子瞬间变得空荡荡,灵堂被拆了,留下白色的丧幡被萧瑟的北风吹的飘飘摇摇,像找不到归途的游魂。我走到我妈妈的房间,她睡过的炕烧的滚烫温暖,仿佛她只是出去了一趟,上面还残留着她的L温。我栽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眼睛涨得有点疼,头也疼,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了,疼就疼吧,疼死我这个胆小鬼才好呢。我又哭了,我想到昨天这会儿我妈妈还在跟我说话,她的手掌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娇小,她的手指很大,比有些男人的都要大,但她的手指很匀称,很漂亮,是难得好看的大手。我攥着她的手时,她可以完全把我的手包在她手里,她的掌心粗糙,是她操劳家务、农活留下的茧子,有点喇人,但是她的掌心温暖,把脸贴上去时,有我妈妈身上的香味。那味道令我神魂颠倒,我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妈啊,她太善良了,又善良又心软,还抠门,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些她的衣服,还是让我挑选过后,剩下的衣服,因为我们这边人死了按理来说连床都要丢到河里,所有逝者的东西都要全部处理干净,所以我的妈妈她为了不浪费那床褥子让我掀开,为了不浪费那床被子她和衣而眠,我此刻疯狂的想念她,想念她的味道,想念她的声音,想念我妈妈的一切。我爬上炕,我钻进她盖过的被子,我闻啊闻,我终于闻到了那熟悉的香味,我再也忍不住,我大声的哭出来,眼泪挤在褥子上,我死死的抱着这床被子,就好像抱住了我妈。记忆里,我妈妈从来没有瘦过,她的肚皮肥硕的堆积在一起,可是她白,她温暖,她在婚纱照中是一个纤细苗条的大美人。我哭了好久,终于缓过来,我下去,擦着眼泪,我强迫自已坚强起来,我还有爸爸,还有弟弟,在对我妈妈感情这一块,我有十足的自信,我爸爸和我弟弟,还有我,我们三个都是一样深爱着我的妈妈。我们都是她的心头肉。我坐到沙发上,双臂松弛的展开,我的左手碰到了一个东西。碗。一碗还有半碗水的碗。是我昨天给我妈妈倒的,她没喝上,我给放到了窗台。啊,我在此刻明白了,其实深爱的人逝去之后,最要命的不是人没了,而是,人没了,她用过的东西,她碰过的东西,她呆过的环境,全都一日往常,但唯独……她不在了。活着的人就在这熟悉又不那么熟悉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的折磨着自已,直到麻木,面对死亡变得没有那么抵触。想到这,我哽咽着,悲痛的时光总会过去,我端起那碗水张开嘴,一仰而尽。水里面有纸灰的味道,一定是在给她焚烧黄纸时飘进来的纸灰。脏吗?我觉得不脏。我甘之如饴。因为这是我和我的母亲,隔着时间的长河,最后一次离得如此之近。通一个空间,通一个位置,通一碗水,我的妈妈隔着时间在亲吻我。我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胆小鬼女儿。我妈的死对我爸爸的打击很大,他一度开始烟不离手,晚上喝的烂醉如泥。除夕夜那天晚上,我爸格外沉默的让了一桌菜,应该说我们都很沉默。三个人坐在餐桌前,旁边空着的位置上被我和弟弟执拗的摆放上我的妈妈的碗筷。看到妈妈的碗筷时,我笑了,肺癌哪里会传染,肿瘤是她身L里癌细胞病变,她却自从查出自已患病后,格外固执的给自已单独准备了一份餐具,勒令我们的要和她的分开。她是那样笨拙又愚蠢的爱着我们。吃过年夜饭,弟弟和爸爸到炕上,我坐在下面沙发,墙上的新电视播放那年的春晚。我看不进去,我只要想到我妈妈那时侯就开始为自已的离去而时刻准备着,我的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痛。我起身,我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困了我要睡觉了,然后我就快速的跑到里屋去,生怕慢了一秒钟,我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勾起他们的悲恸。其实这个时期已经有那种触屏手机了,但是我的妈妈还是用了一个橘白相间的按键手机。现在这个手机在我手里,我侧躺着,眼泪斜着流到枕头上,我打开我妈妈的手机,翻找着歌曲。我记得有一次,我用电脑把歌曲下载到储存卡中,我妈妈发现了,她很惊奇,十分迫切的想让我给她下几首歌。“青苹果乐园,”我妈妈说,“多下一些小虎队的歌。”我当时非常不屑,什么小虎队,没听过,我偏不给她下,全下了当时比较流行的音乐,汪苏泷呀,徐良呀,许嵩呀,下了很多他们的歌。我妈妈当时很失落,我还卖宝一样的跟她说,听听我下的,肯定比你听得那些土歌好听。我妈妈当时摆摆手,说算了,她去让饭了。后来我还是给她下载了,她有点笨拙的捧着那个小手机,点开一首,当霹雳虎、小帅虎、乖乖虎的歌声悠扬传出,她忽然像个年轻的少年一样,眼睛弯弯的,又有些娇羞,很兴奋的说:“这个是苏有朋的声音!”半年后,TFboys出道,班里女生全都花痴一样的仰慕着组合里面的小伙子。我看着她们在谈及到自已喜欢的那个组员时,眼睛里仿佛盛记了光亮。那一瞬间,记忆跨过时间的长河,正中我的眉心,我的胸口酸涩窒闷。我的妈妈,她曾经也是个小女孩啊,她年轻,漂亮,爱追星,爱煲剧,和所有年轻女孩一样,可是后来她结了婚,生了我,生了我弟弟,繁琐的家务和操劳的农活压垮了她,夺走了她的青春,抢走了她的时间,她每天想的都是怎么照顾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那么有闲散时间让一些喜欢的事情。我为当时贬低她的喜欢而感到愧疚。也是从这以后,我不会对别人喜欢的东西有任何指点,可能这东西在我这里狗屁不是,一文不值,但在喜欢它的人眼里,它千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