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1页）

第三十七章她想起来了，就在十几分钟前，在露露生前最后的时刻里，她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平静和绝望对秦文说：“你知道吗？最可笑的是，他的爱既不是给你的也不是给我的，这二十年来他可能有过十几任女朋友，最后这一任甚至是个天天催着他买房的物质女郎。”——他不爱露露了，还会为露露的死伤心么？——他也不爱自己，他凭什么帮自己？秦文深吸一口气。她想到了。林万除了画画以外不会别的什么，这些年画作市场上从未出现过一个叫林万的画家，那么他显然并没有红。而他交往过十几个女朋友，现在的女孩儿已经不像十几年前那样傻了，光有一张脸不足以让她们死心塌地，那么就是钱——这些年林万靠的都是秦文往那个银行账号上打的钱。那么她就有足够的、让他帮自己的理由了。秦文突然笑起来，在这个黑暗的小巷中，她疯狂而又古怪地咧开嘴，无声地哈哈大笑，笑得泪花飞溅。谁说她一无所有了呢——到最后的最后，她手里还是有很多很多的钱呢。她蹲在地上，用头抵住自己的膝盖，长久地大笑。液体不断地从她脸上掉到柏油马路的地面上，形成了一个个汪洋沉默的盐水湖。三号1非常陌生。这是时隔二十年后林万和秦梦君面对面后的感受。半夜十二点的郊区已经没什么人迹了，劳碌一天的打工仔们纷纷睡下，准备赶第二天早上的班车。在林万的二层小楼下，秦梦君——不对，是秦文——她靠在车边，伸出手来焦躁地揉了揉头发，于是那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便像凌乱的鸟窝一般堆在她的脸周围。她对林万说：“给我一根烟。”林万掏出一根烟递给她，然后掏出打火机给她点上，秦文深深吸了一口，姿势极其熟练。早在很多年前，秦梦君是不碰烟的，连酒都很少喝，晚上十点前就要回去。“事情就是这样。”白色的烟雾从她的嘴唇之间飘散而出，深梅子色的口红已经干在了嘴唇上，“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报警。”“要么。”她转过头来看着林万，睫毛颤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枯叶，“求求你，帮我。”林万没说话，他看着秦文的眼睛。他终于明白了那股强烈陌生的感觉来自于那里——那并不是对于秦文的陌生。故人的眼睛是一面镜子，他对着这面镜子，照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不远处的门内突然传来了一声钝响，似乎是有人碰倒了椅子。“你家里有人？”秦文的瞳孔警觉地收缩。林万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电光火石间秦文反应了过来。“是杰......对吗？”她缓缓向门边走去，伸出手推门。林万伸手拦住了她。“别看了。”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含混地发出来。秦文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颓然地放下手。二十年后夫妻重逢，共同的孩子与他们一门之隔。然而他们都明白，即使地面之下有再多的根系重叠在一起，地面之上他们也只会是毫不相干的三棵树。良久的沉默后，林万开口了。“走吧。”他走出两步后回过头来：“你都知道了，对不对......当年的事。”秦文挥手打断了他。“不要再提。”秦文的语速急切而飞快，“那些话我当从来没有听过，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重新告诉我一遍，你也不用再......”“但是我想提。”林万轻声说。秦文抬起头来，看到了林万的眼睛——悲悯又冷漠。“我帮你这一次，我们之间就两清了，行么？”林万说，“露露已经死了，你也再不要来找我，我不想再和你们两个有任何的牵扯。”“因为你们两个，我已经受了太多的惩罚。”林万伸出手指向门内，他的手干瘦如同枯枝，“二十三年了，这是我受的惩罚。”门内非常应景地再次响起一声钝响。秦文咬住了下嘴唇，身上微微地颤抖起来，她没有勇气打开门去看。她离开杰的时候杰还是个孩童，在那个人类都很懵懂的时期，一个不正常的人还不会显得那么可怕——但是二十三年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二十三年了，林万一直和杰呆在一起。她抬头看向林万，林万明显地瘦了，他的两腮深凹下去，衬衫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好，我答应你。”秦文擦掉脸上的泪，“帮我掩盖掉这件事，我们之间两清。”